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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村妖物志 作者:殷德杰 txt第10部分阅读(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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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晌午的时候,李长范回来了。汽车熄了火,进屋一看,鹤妞已经走了。他心里感到说不出的轻松,同时又有点空落落的。唉,结婚的时候没有正式登记,离婚的时候也不用找法院的麻烦,河南到河北——两省了。

“长范,你过来!”妈喊他。他走进里间,妈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说“娃,你看,这不是那年我送给救你那个妞的簪子吗?你媳妇原来就是救你的那个妞啊!我说她心眼儿恁好哩!以后你可要好好心疼着她!”

李长范接过银簪看了看,匆匆地跑到外边。向北一望,只见升龙崖北边的山坡上,晃动着两个白点,像两片白色的云。两个白点顺着山坡往卧龙山上移动。突然,两个白点竟真的像两片云一样,从苍苍的山坡上飘了起来,飘到了蓝色的天幕上。再看时,哪儿是两片云?而是两只鹤,翩翩地在天上飞,一飞一飞就飞过了山尖,淡入到山的那边。

站在李长范家门口一起望着那鹤的,还有雷大妮儿。她惊奇极了,好好的两个人,怎么会变成鹤呢?莫非两个人成仙了吗?或者两个人本来就是仙?她突然就对鹤妞的瞎哥起了疑心。他不分明死了么?死了12年了,怎么又跑出来了?她就跑到狼洞沟里去看。她找到了那瞎子的坟,荒草萋萋,从坟顶正中炸开一个洞,洞呈梅花状,并有金色的花蕊,是从坟墓深处射出的一支金箭花。

村上的人听说后都来观看,无不骇然。此事就越传越远,水北日报、水北电视台的记者们也来采访(后来均未报道)。再后来地区科委和文明办的人也来调查。为弄清真相,就把坟墓扒开了,发现是座空墓。又向各乡发出通知,寻找一个瞎男、一个丑女两个江湖艺人。但始终没有找到。政府无法,只好任这迷信到处传播。

如果没有其他隐情,此事为真的话,这是怪屯自明朝成化年间人变狼之后,又一个人变兽的奇事。

半年以后,在卧龙山南面一片海浪似的丘陵中,出现了一个架着双拐的瘸子,常常伫着独足,仰望那高高的山梁。他就是李长范。他跟鹤妞离婚不到10天,就跟谷屯那位花枝招展的姑娘结了婚。那姑娘夜里在床上恋着他,白天在驾驶室里恋着他,家中一切事不做。婆婆没人伺候,不几天便死了。两个孩子饿得黄皮寡瘦。李长范也感体力不支,精神恍惚,一天终于把大东风开到了沟里。那姑娘没等他解开腿上的石膏绷带,就跟他说了拜拜。他望着那山梁,望着那山梁上飘着的云朵,嘴里不停地喃喃着又一只白鹤飞过去了,又一只白鹤飞过去了……

第二十一章 侠骡

怪屯人淳厚善良,这从以上的灵异事件中可以看出来,那么多的当事人,基本都是好人。可是从怪屯移居别处的人,却善者无多,其中不乏大恶。真让人有淮南淮北之慨。比如李道范,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其实,李道范父辈才迁走。迁哪儿了?迁到哇唔眼儿了。哇唔眼儿在怪屯东北角,虽然距怪屯仅里把地,且与怪屯李姓同宗同族,却民风迥异。

李道范下面4个妹子,1个弟弟。可是弟弟长到7岁时,叫老苍狼背走吃了。他的父亲和母亲都已50来岁,觉得儿子太孤单,怕长大受人欺负。50出头,生个小猴。所以,他的母亲就赶紧又给他生了个小弟弟,弟兄俩相差26岁。其时,李道范已是两个儿子的父亲了。李道范的妻子叫胡八妮儿,一边给坐月子的婆婆做鸡蛋面疙瘩,一边咬着牙恨勃勃地骂“白头丝窝的坐月子,老没成色!”

怪屯一带,称动物最后下的一个崽叫“垫窝”。村上人于是都喊李道范这个小弟弟叫小垫窝。他没有大号。

那时,十人九秃八疙痨(疥疮)。小垫窝也是一个秃子。父母在时,头上整天抹硫磺、香油、皂角灰。父母死后,哥嫂就不再管他,任他秃着,秃疙痂子和脓水像屙了一头鸟粪,臭不可闻。李道范和胡八妮儿只怕给他们的儿子染上,所以,那种对弟弟的厌恶和疏远可想而知。民国二十三年,冯玉祥的部队过水北,许多人报名参军。小垫窝年仅15,哥哥就把他送去了,给辎重队喂马。

小垫窝喂的实际上不是马,而是两匹骡子。他是秃子,在家哥嫂不把他当人看待,到部队后人们仍然瞧不起,他自己就也自卑成一头牲口了。所以他是把两匹骡子当作自己的同类来伺候的。他两天给骡子洗回澡,别的牲口皮癞毛脱,他的两匹骡子却总是毛光水滑。他买个牛角梳子,每天都给骡子浑身上下梳一遍,梳得骡子抿着耳朵,把头往他脸上贴。下雨天别人喂的骡马让雨淋着,他却把一柄伞绑在骡子头上。有一次行军,北风呼啸,他把自己的军大衣和行军毯披在骡子身上。冯玉祥看见了,竟从吉普车里钻出来,大声问道“这是谁负责的骡马?”小垫窝以为将军会认为他不爱惜大衣和毛毯,要发脾气,很害怕,抖抖索索地回答“报,报告,是是是我……”谁知将军也不嫌弃他头上脏,拥抱了他一下,说“你是我最优秀的士兵!”然后脱下自己的将军服就给他披上了。

军用骡马像战士一样,都有编号的。小垫窝喂的这两匹骡子,一匹胯上烙的号码是31856,另一匹胯上烙的是31857。小垫窝平常就叫它们老六和老七。

垫窝所在这支部队,跟蒋介石打过仗,跟阎锡山打过仗,跟张作霖打过仗,日本人来后,又跟日本人打过仗。一次正行军,日本人的飞机突然飞到了头顶上,炸弹就跟羊拉屎似的往下掉。一颗炸弹就掉在了两匹骡子拉的炮车上,“轰隆”一声,小垫窝就啥也不知道了。

小垫窝醒来的时候,只看到周围到处都是死人、死马,这儿一只胳膊、那儿一条腿的,还有炸得七零八落的大炮和其他辎重。但他没见他的骡子。这说明他的骡子没有死。他心里感到特别的欣慰。他自己是负伤了,头上流了很多血,但并不重,感到特别疼的是腿上,低头一看,卜罗盖下边有块炮弹皮,一半扎在胫骨里边,一半跷在外面,像腿上长了只耳朵似的。他咬咬牙把它拔了出来,流血却并不多。

从此,他就开始了两年的乞讨生活。他不识字,不会给家里写信;写信也不会寄,寄也收不到。他也不知道家在什么省,只知道在水北县。可是一问水北县在哪里,被问的人比他还茫然。

但他想家,很想家。想他的哥哥,还想他的侄儿和侄女。他当兵走时,哥哥又给他生了一个侄儿,他已经4个侄儿了,还有两个侄女。侄儿和侄女们都问他喊“小大”,喊的可亲了。可是哥哥和嫂嫂不让他抱他们,不让他跟他们玩,连他逮的蚂蚱、蛐蛐儿、黄鳝、泥鳅、螃蟹也不让他们要。一见侄儿和侄女们靠近他,就大声地骂。他知道自己有秃子,他也怕传染给侄儿和侄女们,所以看见侄儿和侄女们就主动躲得远远的。但他心里好亲他们啊!他好想背他们,好想抱他们,好想陪他们一起玩。离家已经五六年了,大侄儿还比他大4岁哩,不知结婚没有,媳妇长得什么样,待哥哥嫂嫂孝顺不孝顺?

其实,这时小垫窝是在内蒙古一带。他记住当兵走时,是向北出发的,所以他就看着太阳,一边讨饭,一边往南走。他要回家。但在广袤的大地上,水北县只是一个点而已,他从这个点的旁边走过去,一直走到了贵州。直到有一天遇到一个在大学读书的学生,才把那个点的坐标标出来了,给他写了一张纸条,是xx省,xx府,水北县,安铺镇,怪屯村。于是,他又看着太阳往北走。

一个难以让人置信的事就发生了。

这天他走到贵阳北边的一个小镇上。他沿街讨要。突然听见“啾啾”的鸣叫声。是骡子叫,他熟悉骡子的叫声。他扭头寻找,看见街口起围了一群人。他走近人群去看,看见两匹骡子拴在一个木头架子上,4条腿被竹丝绳扯在4根木柱上。木架旁边放一个宽板凳,板凳上放一个大磨石,一个身上系着皮围裙的人骑在板凳上,嚯,嚯,嚯,磨一柄一尺多长、明光闪闪的宰刀。显然,他要宰这两匹骡子。

小垫窝一看见这两匹骡子,就想起了自己喂的那两匹军骡,老六和老七。已经两年了,不知现在怎样了,是不是还活着,活得好不好,有人给它们梳毛没有?有人给它们洗澡没有?他压根儿就没想到眼前这两头骡子就是他的老六和老七。蒙古,贵州,兵荒马乱,几万里呢,咋也组合不成一个相交的点儿。而且眼前这两头骡子又脏又癞又瘦,干涩的体毛上粘了许多柴草,身上有好几处血痂,疮口发出阵阵臭气,苍蝇在他们身上乱飞,跟他喂的毛光水滑、膀浑胯圆的军骡根本不是一个概念,好像这是两头丑陋的驴,而不是威武雄壮又朴实的骡子。

但这两匹骡子面对这么多人却谁也不看,只看着垫窝,眼里的泪水像哇唔眼儿的泉眼一样往外流。小垫窝心尖猛地一疼。他转到骡的后面。他看到了两匹骡子的右胯上依稀有两个烙印31856,31857。

小垫窝冲进人群,抱住了骡子的脖子,伸手去给骡子擦眼泪,嘴里叫着“我的老六!我的老七!”叫着,自己的眼泪就也出来了。

这时,那个磨刀人拎着明光闪闪的长刀过来了。“叫花子,干啥,干啥?”一掌将小垫窝推倒在围观的人身上,围观的人又把他推倒在地上。磨刀人挽一个绳套,套在老六脖子里,然后将绳子搭在木架子的横梁上,猛地一拉,就把老六的头高高地吊起来了,骡老六的喉咙就长长的、毫无障碍的呈献给刀斧手了。

原来这里的屠宰技术比中原先进。中原人杀牛宰马要先发动一场战争一群人跟牛或马搏斗,摔跤,战斗了好大一会儿才把牛或马摔倒,捆牢四蹄,然后操刀。

磨刀人右手执刀,左手沾了一把水,在老六的脖子里下刀处洗了一洗,捏了捏喉管。然后,他把刀挺了起来。小垫窝猛一下清醒过来,原来并不需要摔倒,磨刀人这就要杀骡子了!他从地上窜起来就夺住了刀,说“这骡子你不能杀!”

磨刀人瞪圆了眼睛,说“嘿嘿!怎么?骡子不能杀,想叫杀你?”

小垫窝说“这是军骡!”

磨刀人说“何以见得?”

小垫窝就指给他们看骡胯上的编号。

磨刀人说“那又怎么样?关你叫花子屁事!”

小垫窝说“我就是部队上派来寻找这两匹骡子的。”

人们都哈哈大笑起来,不相信这叫花子会是一名士兵。

磨刀人说“你是哪个部队的?是叫花子部队的吧?”

小垫窝说“我是冯玉祥部队的。”

人们便都不笑了。那时人们对冯玉祥将军都很敬重。

磨刀人说“你就真是部队上来寻骡的,寻回去也没用啊?你看,它们浑身是伤,腿也瘸了,我们是从山里把它抬回来的。要不,我们多少给你几个钱,就当两块肉卖给我们吧。”

小垫窝说“那不中!这两匹骡子打日本人时立过战功,你看它浑身是伤。长官交代过,找到活的一定要拉回来,用不成了就当功臣养着;找到死的了,一定要像牺牲的士兵一样厚葬。我必须要拉回去。你若不让,我就找你们师管会去了。”

师管会是那时地方上的军事行政部门,就像现在的武装部。磨刀人再蛮横,也不敢说什么了。

小垫窝就带着两匹骡子继续往北走,回家。他打算回家后,这一辈子就跟骡子过了。骡子确实伤得不轻,一瘸一瘸的,走得很慢。垫窝给它们洗伤,梳毛。要的饭自己吃一少半,一大半都喂了骡子。骡子身上有枪伤,也有跌伤。垫窝仔细看看,好像枪伤并不重,主要是跌伤。

在小垫窝的精心照料下,老六和老七恢复很快,大部分伤口已经好了,癞痢的地方都扎出了嫩毛,浑身的毛色重新有了光泽。就是腿还有点儿拐,但已无大碍。有一天垫窝试着骑了上去,不想老六竟比不骑人走的更精神,好像骑上它很高兴似的。

半月以后,两匹骡子便都基本恢复了。这天垫窝骑在老六身上往前走。走着走着,老六拐过头就往回跑。垫窝怎样努力,也驾驭不住,就任它跑。跑着跑着,老六向西拐入一条小路,小路越跑越窄,两边的山越跑越大,树木越跑越密。后来,两匹骡子就停在了一个悬崖底下。垫窝知道一定有什么原因。他跳下骡子。崖下有密实的、带刺的灌木丛。他的目光在灌木丛里搜寻。他终于看到了,灌木丛中有一个人,当然是死人,尸体已经化了,只剩下一身衣服,衣服领口装着一颗骷髅头。在这个人旁边,有一把手枪,还有两个马鞍,一个皮箱。

小垫窝明白了,当初老六和老七就是驮着这个人从悬崖上跌到这里的。至于为什么,那就除了两匹骡子谁也不知道了。

垫窝拨开荆棘,去拾皮箱和马鞍。他特别需要马鞍,因为他要骑骡子,光肚骡子骑一会儿就咯得沟子疼。可是,当他搬马鞍的时候,竟一下子没搬起来,将他一下带爬下去,脸上让荆棘挂出了血。一个马鞍也不过四五斤重,怎么会搬不起来呢?他就蹲下研究那马鞍。这一研究,就把他吓傻了马鞍是个空的,背面有个插销,插销一抽,“哗!”地一声屙了一堆黄澄澄的东西——全部是金条!

他又研究另一个马鞍,也是一箱子金条。

皮箱子里是衣服,一条围巾,一顶绛色礼帽,还有一双皮鞋,几十块钢洋。垫窝挑一身最普通的衣服穿了,礼帽戴了,皮鞋登上。皮箱不敢拿,太招眼,扔了。

再看躺着的那个人,他穿一身人字呢将军服,骷髅头两边的肩章上是少将衔。

这之后,老六老七身上都有马鞍了,小垫窝骑一匹,牵一匹,继续往北走。其时他已22岁,俗话说秃十八,18岁以后,秃子不治就好了,只是留下几片红烂烂的疤瘌。如今他穿上新衣服,戴上礼帽,登一双锃亮的皮鞋,竟俨然风流倜傥一公子。

这天来到湖南地界。正走着,看见前边趔趄着一个瘸子。这是一条崎岖的山间小路,只容得单人行走。那瘸子顾自慢腾腾地走着,并不让路,对后边八只骡蹄的踢踏声充耳不闻。小垫窝只好在后边默默地跟着,一直跟了十几里。瘸子突然转过身来,面对着他,望一下后边跟着的老七,说“哈哟!你这头骡子闲着可惜了!”

垫窝说“大哥腿脚不好使,要不你骑上吧——不知大哥要到哪里去?”瘸子说“我是无根的蓬,四海为家。有骡子骑,我就跟老弟一起走吧,老弟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嚯,也是个要饭的!

当然,垫窝已经不要饭了,他身上装着几十块钢洋呢。他不但不要饭,晚上还住旅店,到路边小铺里买饭吃。瘸子也不客气,跟他一起吃饭,一起住店。每次住店,瘸子总要洗脚,洗了后用一块破布擦脚。破布用黑、白、红三块布拼成。每次擦完脚后,他都把擦脚布搭在店门口,并用一个别针别着,以防被风刮跑了。啥鳖孙烂布,主贵的!

一路上,小垫窝对瘸子照顾的很周到。瘸子要去盛饭,他赶紧拦着,说“你腿不好使,坐那儿别动,我来给你盛。”瘸子要打洗脚水,他又赶忙拦住,说“你腿不好使,我去给你打!”就是夜里用的夜壶,也是垫窝给他拎,给他倒。瘸子倒不怎么谦让,只是无声地笑着。

一个月后的一天黄昏,垫窝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一棵大树,四面八方的鸟——青鹳,白鹤,鸬鹚,山麻雀,都往那树上飞。小垫窝高兴得一窜老高,叫着“到家了!到家了!我看见家了!”

他看见的是怪屯村头李二槐的哥哥李大槐(见《树怪人妖》)。这是怪屯的标志,也是哇唔眼儿的标志。只有看见了大槐树,小垫窝才认定自己是到家了。其实他早已踏上了家乡的土地,这时他正走在安铺镇的大街上。但他没去过安铺镇,更没去过水北县城,当地土语叫“一里猴”,他认不出这是什么地方,以为还在湖南或是湖北。

瘸子打着眼罩看了一圈,然后望着那棵大树,说“还有十来里地。我们住下吧。”

垫窝归心似箭,说“就剩这么远了,我们打个黄昏吧。”

瘸子坚持一路上的规矩,日落即宿。垫窝只好依他。

这天晚上吃饭时,瘸子提出了非分要求。他让垫窝买了瓶烧酒。他们要了个僻静的单间,关了门,对饮。可是垫窝没喝过酒,一盅下去,“呸”一口就吐了。瘸子定定地望着他,一脸担忧,说“兄弟,你太绵善了。你知道我今晚为什么要向你要酒喝吗?”

垫窝说不知道。

“你已经到家了,我明天就要跟你分手了,这是饯别酒。”瘸子说。

小垫窝说“大哥,你别走!一路上我们怪投缘分,你腿坏了,跟着我,我养活你。真的大哥,我能养活你!”他说的极其真诚。

瘸子笑了笑,站起身,在屋里一颠一颠地走着,说“我知道你能养活我。”他突然站住,望着垫窝说“兄弟,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你不是个叫花子么?跟我一样。”

瘸子一下子把衣襟掀开了,一把盒子炮赫然插在腰上。

小垫窝“扑通”一声翻倒在地上。

瘸子把垫窝拉起来,说“兄弟,男人,要生点虎气,长点狼性。来,再喝杯酒,这次不许吐!”

垫窝把这杯酒咽了,辣得两眼出水。

瘸子说“你听说过单枪鬼王吗?”

垫窝点点头。单枪鬼王是个著名的刀客,他在贵州和湖南要饭时多次听说过,说他单枪匹马,来去无踪,弹无虚发,杀人如麻,大杆、小杆的土匪都怕他。

“他就是我。”瘸子说,“我就是单枪鬼王!”

垫窝又瘫了。瘸子又倒了一杯酒,擩到他的嘴上,说“来,兄弟,再干一杯,壮壮胆。你放心,我不是来劫你的。其实,我在贵州就盯上你了。我知道你的骡子身上驮的是什么,它们走路脖子伸着,头一点一点的,前蹄落地很重,一个空马鞍子怎么会压得牲口这个样子呢?肯定装满了黄大仙无疑了。我跟着你,原打算劫你的,地点就选在那条羊肠小路上——还记得那条小路吗?”

垫窝点点头。那确实是一条很僻静、很崎岖、很凶险的山间小路。他们就是在那里相遇的。

“你骑着骡子,在后面跟了我14里地,可是一直没有因为前边有一个残疾人挡了你的道而吆喝他。我就犹豫了。自从我的腿瘸了以后,凡是大声呵斥我让路的人,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的。我一直等着你呵斥我,然后心安理得地给你一枪,这两马鞍子黄大仙就是我的了。可是你没有呵斥我,没有叫我让路,而是默默地跟了我14里地。我不忍心杀你。后来你让我骑上你的骡子,我更犹豫了。后来又听说你在冯玉祥手下干过,我就彻底把计划放弃了。知道为什么吗?”

垫窝摇摇头。

“因为我也在冯将军手下干过。我是喜峰口下来的,腿就是那时候残废了。所以我决定把这宗大活放弃了。可是我不做,不等于别人不做。所以我决定把你一路护送到家。你知道吗?一路上有5次,我们住的店都让人包围了。可是他们看见我搭在店门口的擦脚布就走了。”

小垫窝吃惊得冒了一头冷汗。

第二天分别的时候,小垫窝让瘸子把老七连同马鞍一起牵走。瘸子不要。但垫窝坚持要给。瘸子只好收下,说“如果我收下,我回去就金盆洗手了。”跨上骡背,又跳下来,拉着垫窝的手说“兄弟,对于像你这样绵善的人来说,财富并不是一只吉祥鸟。记住我的话,回家后,马鞍里的东西,千万别让人知道了!”

但小垫窝没听瘸子的话。他离家已经6年了。不管哥嫂对他怎么样,但他对哥嫂充满了手足之情。他不能就这样两手空空地回来,让哥嫂和侄儿侄女们失望。他要给哥嫂一点礼物。这天晚上,他卸下马鞍,搬进屋里,闩了门,拔开马鞍上的插销,拿出了两个金条。

这一切,都让趴在门缝里偷窥的嫂嫂看见了。

对于弟弟的突然归来,李道范和胡八妮儿只有惊无有喜。他们以为小垫窝早已死了,成天打仗,死了那么多人,小垫窝又不机灵,哪能不撞着枪子儿呢?可是他竟回来了,这婊将!李道范的四个儿子都大了,正酝酿着分家。他们总共16亩薄地,4个娃儿,每个娃儿可分4亩,饿不着他们。可是垫窝一回来,他就只有8亩地了,一个娃儿只能分两亩,一年至少四个月得出去讨饭。所以,这天晚上李道范的脸枯皱得像个干石榴皮。

女人踮着脚尖进来了,像一只向老鼠靠近的猫似的,溜到丈夫跟前,趴在耳朵上说“秃子发财了!一马鞍都是金子!”刚说完,小垫窝就推门进来了。

“哥,嫂子,兄弟出去这几年,也没混成个啥样,给您带点儿礼物,别嫌少。”他把两根金条递了过去。

对于像他们那样的穷人来说,两根金条应该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一笔财富啊!可是,有了一马鞍子的金条作参照,它便显得太少太少了。所以,哥和嫂子脸上都没露出什么喜色。胡八妮儿还撇了一下嘴,在心里骂了一声“哼,小气鬼!一马鞍子才给了两块!”

这天晚上后半夜,李道范老两口和4个儿子在院里忙活着。他们把院里的柴禾垛搬开了,在柴禾垛底下挖了一个坑,又填平;填平后又把柴禾垛搬了过去。

坑里埋的,是他们唯一的亲弟弟小垫窝。

他们想把骡子也杀了,可是回头找骡子时,骡子已经不见了。骡子老六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它啃断缰绳,跑了。

20天后,老六带着老七回来了。老七的背上骑着湘西刀客——单枪鬼王瘸子。老六领着瘸子来到柴禾垛边,“扑通”跪下去,头抵着柴禾垛,呕呜而鸣。

瘸子掀开柴禾垛,看见了新挖的土。他逼着李道范父子将坑挖开。小垫窝脖子里套了一根绳子躺在土坑里。

仍然是后半夜,寂静得像凝固了的升龙崖上空,突然响起凄厉的枪声。13响。李道范两口俩,4个儿子,2个闺女,5个孙子,13口人全部被打死,院子里血没脚踝。

这是怪屯(李道范也算怪屯人)历史上最大的惨案。事发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十月。

第二十二章 仙人脚

说到怪屯与哇唔眼儿的淮南淮北之慨,李子向可作为第二个例子。

李子向的父亲叫李长营。李长营弟兄俩个,1954年与哥哥李长会分家后,即搬迁到哇唔眼儿。到了1983年,李长会、李长营老弟兄俩都过世了,李长会留下寡妻燕如兰和一子一女,李长营留下三女一子。子即李子向。

由于李子向母亲死得早,燕如兰待他兄妹特别好,给他们做衣裳,拆洗被子,张罗着成家。黑更半夜的,在两个村子间跑来跑去,不知在升龙崖上跌过多少跟头。老嫂比母啊!李子营临死前从床上爬起来,学着老包跪嫂的古戏,给燕如兰下了一跪,告诉孩子们“你们这一辈子,你爹可以忘了,你妈可以忘了,但你们的娘,不能忘!”

三女一男也都跪下,齐齐儿叫了一声“娘!”

怪屯习俗,伯母叫娘;如果有两个伯母,即叫大娘、二娘,以此类推。只有一个伯母,序号就省了,喊起来也格外亲切。

李子向兄妹也都把燕如兰当作亲妈看待。

1983年的时候,哇唔眼儿已经没剩几户人家了。李子向也想搬走,但它缺乏实力。那时人们已经开始外出做生意。燕如兰的儿子在广东,女儿在深圳,都发了大财。但李子向不中,出去几次,都赔成个净人儿回来了。这家伙也挺精能的,但就是心大,手大,口气大,能耐不大。大钱挣不来,小钱又看不到眼里。手里逮住俩钱儿,想当十个钱儿花,请朋友喝酒,打麻将,胡吹海撂,没本事吧,还虚荣的不行。

一天早上,燕如兰正吃早饭,李子向来了,进院就喊“娘!”

燕如兰筷头上扎着一块红薯,正往嘴里送,就停止了动作,抬起头说“娃儿,你吃饭没有?”

李子向说“吃了啦娘。称两斤油条,买牛肉汤去,卖完了,只好买了3斤牛奶。3口人将就一顿。”走到燕如兰跟前朝碗里看看,说“呀!红薯玉米糁儿!娘,你咋还吃这饭?现在猪都吃豆饼,狗都喂牛奶,你咋还吃这呀?吃吃胃酸,还得糖尿病。娘,明天早上我给你买牛奶喝。”

燕如兰说“还是我向娃儿,比你哥孝顺;你哥个鳖子,跑恁远,不管我吧,还把媳妇扔家里气我。”

李子向说“娘,我嫂子再惹你生气你给我说,我收拾她!臭娘儿们,赶紧叫我哥休了她!”

燕如兰说“小声点儿娃儿,别叫她听见了。”

李子向说“就是叫她听见哩,谁叫她欺负我娘哩!”

李子向看把燕如兰搪把差不多了,就说“娘,我手里有两三万块钱,让一个朋友借去了,到现在也不还,有铺生意立等着叫我交定金哩,急死我了。你先借给我几个,天钱一到手就还你。”

燕如兰问“得多少?”李子向说1000。燕如兰说“呀,屋里只有800块。”

李子向说“800也中。那边也是割头的朋友,少给他200也没事儿。”

燕如兰就给他800块钱。

等了若干个天,李子向又来了,问“娘啊!我嫂子这几天又惹你生气没有?”

燕如兰说“娃儿啊,她哪一天不找几回事儿啊?骂我跟你哥,骂我生了个陈世美……”

“我毁了她去!”

李子向拎起门口的铁锨就往外走。燕如兰吓得赶紧抱住他,说“娃儿,娃儿,可不敢!她的命不值钱,咱的命值钱!”

李子向就把铁锨“嘡啷”一声摔到了院里,吓得两只鸡扑扑楞楞飞上了院墙。“活够了言一声儿!”他大声说,坐下来,点一根红塔山吸。

他吸了一阵儿,说“娘,屋里有钱没有?”

燕如兰说“得多少?”

李子向说“二三百就够了。县商业银行有个活儿,干下来几百万哩。我买条烟去找找他们行长去。”

燕如兰给了他400。

就这样,李子向不知向燕如兰借了多少次钱,却一次也没还过。燕如兰知道这娃儿日子困难,有求必应。她知道向娃儿不是不干,而是时运不济,东抓西挠,总是两手空空;明明是一块金子,他一伸手,就变成石头了。唉!娘不帮他,谁帮?娃子两岁丧母,可怜哩……

李子向心里也觉得愧歉得慌,没脸见娘。总借,总是还不起。社会上都知道我李子向豪侠仗义,出手阔绰,可只有娘知道我是一个不义之人,不成之器。可他又不得不借。娘有钱,儿子闺女月月给她往家寄,不是几百就是几千,飘树叶一样。

1984年10月的一天,李子向又到怪屯找他娘。他愁眉苦脸,闷着头坐屋里吸烟。燕如兰问“咋啦娃儿?心里有啥事儿?”李子向说“我这几天又困住了,娘。山里的枣皮(山萸肉)四五块一斤,拿到山外能卖五六十。眼看着一堆一堆的钱,都叫人家挣了。”

燕如兰说“枣皮现在这么贵呀!你也收点儿拿去卖,娃儿。”

李子向说“我这几天也想了,就是没本钱,想问娘借吧,又张不开口。”

燕如兰说“看你这娃儿说哩!有啥张不开口?干正事哩,娘能不支持你?得多少,说吧。”

李子向说“我想这次本儿扎大点儿,要收就收一小手扶拖拉机,搁着往县城跑一趟。”

“得多少钱?”

“得一两万哩。”

燕如兰连个咯吞儿都没打,说“一两万就一两万嘛!你等着,我这就去安铺镇给你取。”

20世纪八十年代初,一个万元户可不得了,县长都要接见哩。所以,燕如兰一下子给了两万块,很出李子向的意料。

“娘,我嫂子这几天没惹你生气吧?”李子向接着钱后,心情好极了,想起了这个老问题。

娘说“这几天没事。惹祸精没在家,不知跑哪儿去了。”

李子向说“是不是又上我哥那儿去了?”

娘说“谁知道。她到哪儿,哪儿就天塌地陷的,去一回跟你哥闹一回,闹得你哥十天半月做不成生意。”

“是个贱人!”李子向说,“再贱活埋她个鳖孙哩!”

也许是过分庞大的财富引起了人的情感的突变,也许是日积月累的别的诱因潜移默化使然,三天后,一件超乎常理、违背伦常的事发生了。

那天燕如兰要到深圳闺女那里去,要侄儿李子向骑摩托车送她到县城火车站。李子向带着她,突然拐上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燕如兰去过两次县城,记得没走过这样的小路,就说“走错了吧娃儿?”李子向说“不错娘,那边我设个山萸肉收购点儿,我去交代一下,今天送你进城哩,不收了。你坐好娘!”

燕如兰也就信了。

走了一阵儿,路是越来越不平了,两边的山崖也越来越高,草木越来越密。终于骑不成了,李子向就熄了火,说“娘,你下来。”

燕如兰就下来了,狐疑地问“还有多远?”

李子向说“到了,娘。”他“扑通”给燕如兰跪下了,说“娘,我对不起你!”

燕如兰说“看你这娃儿说的!你咋对不起娘啦?”

李子向说“娘,我想杀你。”

燕如兰猛一下还不相信侄儿的话,以为他跟自己开玩笑哩。但看看四面的环境,山高林密,荒无人烟,觉得在这样的地方说这样的话,恐怕不会是玩笑。

她已经快70了,侄儿正年轻力壮,他要杀她,那就只好让他杀了。她说“娃儿,世界上两脚兽千千万,每一个人都可能会杀我,可是我从来没想到你会杀我。”

李子向说“娘,你想的确实很对,世界上有45亿人,每个人都会杀你,可是我不会。我从小就无数次地幻想过,突然有一个人举着刀来杀你,我好挺身而出,去救你,救我比亲妈还亲的娘。甚至做过几次梦,梦见为救你我被人打死了,可是看见娘活着,死了的我心里高兴极了……但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娘,现在不是那个时候了……”

燕如兰说“是不是娘借给你的钱多了,娃儿?”

李子向点了一下头,“娘,你知道你已经借给我多少钱了?”

燕如兰说“不知道,我没算过。”

“一共36000块了。”

“娃儿,娘又没逼着让你还。”

“总有一天娘要让侄儿还的。”

“娘不让你还,36000块算娘给你的,娘不要了。”

李子向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毅然地抬起头来,说“这是一笔账,娘!就是你真的不要了,这笔账也仍然挂在我的心上,只要你活着,我的良心就要逼着我去还你。”

“娘一死,你的良心就不再逼你还账了。”

“是啊,娘,我就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燕如兰说“这样说,你是非要杀娘了?”

李子向点一下头,说“娘,我把眼给你蒙住,别吓着你了。”他拿出摩托车头盔,后边颠倒到前边,给娘戴上。

娘一把扯掉了,说“杀吧,娃儿,娘不害怕!就是,娘死到你手里,我死不瞑目!”

李子向掀开摩托车上的工具箱,拿出了一把磨得锋利的斧头,用斧背朝燕如兰头上敲了一下。

燕如兰就倒下了。

燕如兰倒下以后,李子向甩开巴掌,照自己脸上扇了十来个嘴巴,扇得满嘴流血,像刚吃了人似的。然后抱着娘的尸体哭了好久。

李子向就收枣皮。他收了两千多斤,拿回家喷了水,然后磨红砖。红砖磨碎后,掺在枣皮里。红砖的颜色与枣皮的颜色一样,不少人往里边掺。但人家掺的少,都没被发现。李子向想的大,想一下子变成个大富翁,所以两千多斤枣皮他就掺了二三百斤红砖,去药材公司卖时,解开口袋就让人发现了。别说50块、60块,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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