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泇河淌水（1/2）

出乎坦上崮镇所有人的意料，多年前的干穆回来了，顺着西泇河一路走来。

干穆是上个世纪的六六年脱离坦上崮镇的，回来的时候是二零一零年。四十多年已往了。

干穆在镇子东头的煎饼铺子跟前坐下，吃了一张煎饼，探询一个叫金彩的女人。烙煎饼的女人抬头看了一眼来者：“哟，您问老金彩呀，全镇人都知道，人家养的那儿子，中国地数得着的大老板。”“她生养的儿子！”“可不是吗。当年，从胶东来的谁人识文断字的人，把老金彩哄得团团转，种了个种，一走不见踪影。”烙煎饼的女人再看看来者：“您这是？”蓦然有些醒悟，舀一瓢水把火浇灭，撂下鏊子：“我带您去找。”

走到镇子的止境，靠近泇河岸，一栋漂亮的二层小楼映入眼帘。老金彩正坐在门前剥米豆，见来了人，慌忙从脚跟前摸起老花眼镜，戴上，审察了半天，突然拊膺切齿地嚷道：“今儿是刮哪风打哪来啊？四十多年的死鬼又缓醒过来啦！”

干穆踉踉跄跄，紧走几步，扑通跪在地上，叫一声“金彩——”，泣不成声。

四十多年前的干穆是一个英武的胶东男子，身世于中医世家，父亲是胶东半岛享誉四方的名中医，照旧中医学院的教授。文革前夕，被揪出来批斗，老中医不堪其辱，咬舌自尽。造反派恼羞成怒，又把老中医的儿子拉出来斗，斗来斗去，仍然没有收获，一脚把干穆踢到屋门外：“反省去吧！”

干穆一小我私家蹲在屋檐下，抖抖索索，手指在泥地上抠来抠去。突然，一道亮闪闪的光线戳着他的双眼。干穆紧张地屏住呼吸，使劲把一个圆锥体容貌的工具从土壤里抠出来，揩去上面的土屑，举上头顶一看，在阳光下放墨绿色的光线。

“一定是个宝物。”干穆想。院子里异常地静，看守他的人在室内围着火炉不愿出来，干穆看看双方没有人影，起身翻过前边的墙头，一路向西，跑了。一直跑到坦上崮镇。

然而，好景不长，只管他十分小心地生活，效果照旧被发现了。干穆被带回胶州，从他身上搜出谁人宝物，给专家一判断，不得了，竟是一颗货真价实的汉代玉。

祸事来了，干穆一下子被判了十年。最后，提前半年放了出来。

干穆灰溜溜地沿着海岸蹒跚地走着，抬眼望着茫茫大海，天是蓝的，水是蓝的，而他的双眼已经湿润模糊了。他以为自己没有脸面再回坦上崮镇，索性随着海浪漂流而去。这样想着，迈起两条长腿插进海水之中，一步一步朝前移动。一个浪头打来，干穆真的漂了起来。不知道漂了多久，醒来的时候躺在一条飘摇的木船上。船公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汉，望见干穆醒过来，兴奋地问他的名字，并责备道：“看着也是五大三粗的男子，心间却比针鼻还小。”

干穆随着老汉回抵家中，天天帮老汉撒网收网打鱼捉虾。老汉姓王，一个妻子子，一个待嫁的女儿。女儿名叫可儿。老王给可儿挑了一个有钱有势的女婿，美中不足，是个瘫子。说是瘫子，蹲在地上，用双手撑着，也能走路。可儿差异意，以死相逼。老王已经花了人家的聘礼，送还不起，天天肯求女儿。可儿急了，看看干穆英武俊朗，拉起干穆的手，说：“拐我走吧？”干穆瞪大眼睛：“你爹救过我的命。”“他要逼婚。”“那也不成，我是结过婚的男子。”“你只管把我拐走，又没让你娶我。”“这更不合适。”“不拐我走就死给你看。”可儿抓起一把剖鱼的刀子照着胳膊就是一刀子，鲜血哗地流下来。干穆大惊，赶忙帮可儿包扎住伤口，连口应道：“我允许你，我允许你。”

当天夜里，干穆把可儿拐走了，一口吻跑到上海，藏了起来。藏了一个月，干穆要走，可儿死死拽住不放。干穆只好去码头打零工，赚些生活费。天天晚上，可儿都把饭做好等干穆回来，一同用饭。干穆边吃边问：“逃了婚，日子就好过？”“只要反面捏个男子一起，咋都好。”看得出来，可儿打心眼里喜欢干穆。干穆说：“我有妻子。”“知道。”可儿绝不在意。“你有妻子还去死？”干穆一句两句跟她说不清楚。

干穆想着回坦上崮镇。可儿一把抱住干穆的腰，不依，说：“你把我拐出来了，再把我摞了，我的脸更没地方搁。”“你说的，只管让我拐出来。”

那些日子，可儿买了老鼠药，被干穆给撒了。可儿编了一根绳子，准备上吊，被干穆用砍刀剁了。可儿绝食，茶饭不进，神情模糊。干穆连码头上的活也干不成了。

干穆说：“我有妻子，我快十年没见着她了，不知她现在怎样，我得去找她。”“你真走我不阻挡，你先把我的尸首埋了再走。”以后以后，可儿怀里天天揣着一把刀，弄得干穆十分紧张，回坦上崮的日程一拖再拖。

实在，干穆的心田犹犹豫豫，在不停挣扎，蹲了十年大牢，尚有什么脸面再回坦上崮，不如就此在金彩的生活中消失。

人啊，总是日久生情。从怜到爱，从惜到揣，干穆竟不知不觉跟可儿生养了一个小闺女。小闺女长得白白皙净，取名聪儿。聪儿一天天地长大，干穆回坦上崮的计齐整次次停顿。聪儿会走路了，可儿带着聪儿，跟干穆一起回到胶东海边的家，才知道父亲气恨成疾，去年冬天就过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