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2）

刘承彦是在正月十七日的清晨回到西古城的。这天的天气很冷，时间又早，大街上没一个行人，一辆红色的出租车从北京机场三百多公里一直把他送到了家门口。

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进过家门了。他其时是怀着对人生、世事险些绝望的心情脱离西古城的，可经由长时间的岑寂思考，他以为无论如何不能脱离养育了他的杨晓丽怙恃，他的生活中更不能没有杨晓丽。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确，杨晓丽一次次地不知自爱，他究竟还喜欢她什么？是因为母亲的遗命还纯粹就是她的性感、漂亮？他想要什么，应该要什么？有时连他自己也弄不懂。既然弄不懂，就顺其自然吧。人们想说什么，就让人们说什么，人们想怎么看他就让人们怎么看他吧。

他的心里酸酸的。

使他万分激动的是他从静海市找回了他丢失十四年的现在已经十七岁了的妹妹。

妹妹在他生活中重新泛起，赋予了他生命更深的寄义，也兴起了他面临生活的更大勇气。

天，阴沉沉的，天空中飘落着一星半点的雪花。

他走下汽车，看一眼久违的门扉便去帮妹妹打开车门。

这时杨晓丽走出来了。

杨晓丽已远不是从前谁人巴巴着鼻涕、怕毛毛虫的丑小鸭了，她已经出完工西古城村最漂亮的女人：高挑丰腴的身材，白里透红的脸，一双灵动而带着媚气的黑眼睛。她虽有时不知自爱，但对刘承彦照旧有真心的：她这天一大早就起来了，而且早已经梳洗妆扮，可刚刚走到了大门口，热烈的心又突然冷却下来，她望见从车上走下来一个生疏女人，一下子就呆住了。

“姐，你快过来，你看看她是谁？”刘承彦先是看了一眼杨晓丽，紧接着便很是激动地望着他的妹妹。

杨晓丽怀着一种忐忑的失落，上下审察着这个女人：挺拔苗条的身材……最多也就十六、七岁……上身穿一件桃红的风雪衣，下身是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一头黑发自然地扎到脑后，娇小的鹅蛋脸透着红晕，长长的睫毛扑闪着，一双黑眼睛带着淡淡的忧伤和孩提一样的纯情……

她摇摇头。

“你再仔细看看！”

杨晓丽迟疑着：飞翔的雪花落到女人的头上、肩膀上、裸露出的脖颈上。她的眼睛一下子就睁得大大的——她突然望见她的眉心里有块儿很悦目的尤物痣，这人也似乎在哪儿见过：“岂非……你是说……”她恐慌地嗫嚅着。

“姐，你也看出来了？她就是我的亲妹妹刘晓红！”刘承彦激动地看着杨晓丽，眼泪刷就流下来了。

“刘……晓……红……”杨晓丽轻轻召唤着这个久违的名字，眼前逐渐浮现出谁人儿时的刘晓红：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她的眉心里确实有这么一块儿尤物痣，不外她右边的屁股上尚有一块儿玄色的痣。她心酸地看了她一会儿就一把把她抱住忍不住哭泣起来……

大街上已有了行人，杨晓丽的怙恃也从院子里走出来了。杨晓丽的父亲听完他们的话后就一边笑着一边抹眼泪，杨晓丽的母亲只说了一句：“苍天有眼！”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刘晓红在人们的一片唏嘘中，既没有体现出多兴奋，也没有体现出不兴奋，心情一直木木的。

“你怎么了？”刘承彦看了看她。

“没怎么。”她摇摇头。

“快进屋吧，你们这边的炉火已经升着了。我听哥说你回来，昨天就把被子给你们晒了。”杨晓丽一边讨好地看一眼刘承彦，一边麻利地给他们开开大门和屋里门。

好长时间没有回家了，刘承彦先去东间屋看了看，然后又来到西间屋。杨晓丽是个很是爱清洁的女孩子，四下里已扫除得一尘不染，西间屋靠西墙的书架也重新整理过，所有的书籍也都摆放得整整齐齐的。他回过身，看一眼还站在外间屋的郝淑芬说：“妈，晓红在静海叫王燕，这个名字是她养母给她起的，她养母已经不在了，我们就尊重她养母的意愿还叫她王燕吧。”

“这个名字也好听……”郝淑芬走进来，看了眼刘承彦和刘晓红，又想起他们的怙恃，眼泪又情不自禁地流下来。

早饭晚了些，可是很丰盛。

刘承彦一放下碗、筷就去了王彦顺家。

这时谷雅珍正等着他，一见他就把他抱住了，而且放声大哭，还没完没了，直到婆婆都生了气，骂了她两声：“你他妈尚有完没完？你连正事也不办了？”才把手松开。

九点左右，刘承彦和谷雅珍先去了趟村委会，见村委会没人就又去了茂盛冷库。这时王建军和其他几个支、村委正在冷库的办公室里说着什么，一见他们进去就鸦雀无声了。

他们两人什么话也没说，刘承彦逐步走已往把皮箱放到办公桌上，谷雅珍走已往逐步把皮箱打开……

王建军、所有的支村委也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一个个神情黯然、呆若木鸡！

点钱，签条约，险些就是在无声中举行的。

这天下午，刘承彦和谷雅珍又一起还完了他们所借的所有钱。

第二天早晨，刘承彦带着王燕，踏着皑皑的白雪去给他们的怙恃上坟。

他们怙恃的坟在村子的东北角，也是紧临着羚羊河。

刘承彦和王燕跪到坟前，摆上供品，点上一炷香、点着纸钱，刘承彦刚叫了一声：“爸……妈……我和晓红跟您上坟来了……”眼泪就流下来了，紧接着又说了一句：“妈……您的女儿回来了，她到您的坟上看您了来了……”就痛哭失声了。

昨天的小雪一直没有停，一直稀稀疏疏地落着。果园、羚羊河、整个大地随处是银装素裹。王燕低着头，木然地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