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2）

果园已全面开工了，今年光是剪枝的就招了一百五十小我私家。因时间紧迫，王志勇跟他们讲清了技术要求以及应注意事项，然后做了几棵示范就从路南方每两人一行开始了。另外还招了十几个懂机械的修理打药机，准备追树的化肥也一车一车地运进来，杨晓丽还带了一班子妇女捡树枝。

新的一年刚开始，一切还没有部署停当，给果树带来生存威胁的冻雨就正如王志勇所预料的那样，悄然地来临了。刘承彦、王志勇、王彦顺正在办公室开会，董建菊从县城坐过路汽车也快快当当地赶来了。

董建菊和王志勇同岁，他们比刘承彦、王彦顺他们大一轮儿。他们的儿子今年十岁了，正在县城读小学。董书仓在董建菊和王志勇完婚后已经和与丈夫离异等他多年的陈玉梅结了婚。一家人相处得甜甜蜜蜜、和和美美。现在董书仓已经退休，董建菊已是林业局的副局长了。

“嫂子，你来了！”这时，刘承彦正坐在办公室门口，他老远望见她就站起来和她打招呼。

“怎么，才几天不见就又找来？是想志勇哥了，照旧给志勇哥吃奶来了？”

王彦顺可不像刘承彦那么尊重她，他朝着她乜斜乜斜眼，有点儿猥亵地笑着。

“你个傻工具，你嘴里就没好话！”董建菊走进来，一边把肩上的背包放到桌子上，一边把气象局给林业局的一份气象通知递到了刘承彦手上：“这场冻雨面积很广，而且来势凶猛，咱们的准备事情一定得做好……”

“我们准备明天打药，十二台拖拉机一齐上。”王志勇站起来递给她一把椅子，然后凑过来看刘承彦手上的气象通知。

“石灰和食盐都只管浓一些。生产公司新进来了一些粘着剂，你们去买点儿也只管多掺些。”董建菊又说。

接着他们又一起讨论了一会儿使用的浓度以及怎样赶时间、都上那些人，就散会了。刘承彦和王彦顺又去剪枝的地里看了看，王志勇和董建菊就直接回家了。

这遍防冻剂一共打了两天，他们不光把果树统统打了一遍，而且把防风林、蹊径双方的杨、柳树——凡喷枪能够着的——都打了。

就在他们刚刚打完防冻剂的这天晚上，纷纷淋淋的冻雨到来了。冻雨和以往雨雪差异的是：以往的雨雪都是东冬风带过来的，而冻雨似乎由是西冬风带过来的——西冬风越刮，天就越冷，树上的冰也就越厚。

这天晚上，刘承彦躺在床上，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想象着果园里的苹果树、梨树，辗转反侧，无论如何睡不着觉。已经是后半夜了，他爬起来穿上衣服，到王燕的房间里看了眼就快快当当地出去了。

雨水落在他的脸上、脖子里，冷得他直打寒颤。他顺着果园的防风林走到大街上，然后又从果园的大门口走到果园里。

四下里黑黢黢的，他打开手电筒朝路北一棵苹果树走去。苹果树的东南面没有冰，落下的雨水顺着树干逐步地流下去了；苹果树的西北面就像是有一层玻璃蒙子似的，他知道这是结冰了，心猛地跳了一下儿。他用手轻轻去触摸那层冰：

那层冰就像是和树皮隔着什么似的，一触摸就脱落了。他随即摇晃了一下儿树枝，树枝上的冰也披沥拍啦地落下来。他的心里一阵狂喜——防冻剂起作用了。

正在这时，王志勇披着雨衣也拿着手电筒走来了。他老远就看到了刘承彦：“怎么样？”他高声喊了一声。

“很好！”刘承彦也高声回覆——他兴奋的心情溢于言表。

他们又走到路南的梨树上看了看，梨树上那些冰，也是一触摸就脱落了。他们又一起走到梨树地的最里边——最里边的树也和路边的一样。

“希望这场冻雨，不要下得时间太长。”王志勇仰起头，打着手电筒看了看漆黑的闪烁着雨丝的夜空。

刘承彦走回家里时已是午夜两点了，他拿毛巾擦了擦头发，把湿衣服脱下来刚要重新躺下，突然听见王燕说起了梦呓，声音很大，还带着哭声。想了想就找了件干衣服穿上，然后轻轻走到她的屋子里。

王燕的两只胳膊已伸到了被子外面，她仰面躺着，脸上满是泪痕，一面“妈妈、妈妈”地叫着，还一面脚蹬手挠。

“王燕！……王燕！”他坐到她的床沿上，轻轻推了推她。

王燕依旧是“妈妈、妈妈”地叫着，依旧是脚蹬手挠，而且眼角里又涌出了眼泪。

“王燕，你醒醒！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刘承彦又一次推了推她。王燕依旧没醒，依旧是一副很痛苦的样子，但手脚逐步放平，逐步清静下来。

刘承彦深感歉疚地看着她：他知道她睡梦里喊的妈妈是她的养母，也知道她对养母一直念兹在兹。他曾听她说过，她养母为了抚育她，给她看病，捡过破烂，当过搬运工，还卖过血。他还听她说，她刚明确爱她、刚想回报她，她却死了。而且是出人意料的惨死。他现在才明确，她养母在她心目中的位置是任何人都不能取代的。

窗外的冻雨似乎又紧起来，屋沿下已经能听到水的滴答声。他轻轻把她的胳膊放回被子里，拿了把椅子挨着她坐下——原来就清晰可见，使人难忘的一幕幕，逐步又连结起来……

不知是机缘巧合，照旧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他和妹妹王燕是在几万里以外的静海市的郑家庄水果批发市场偶然相遇的。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出远门儿，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去认识外面的世界，然而第一次出远门儿就能和丢失了十四年的妹妹相遇？

这可能吗？

说来都令人难以置信。

郑家庄的水果批发市场，在静海市东南角，是由三条工具巷道，一条南北街和最东头靠北的一座办公楼组成。市场规模虽然不是很大，但地理位置优越：

一是离铁路货运站近，下站成本低；再一个就是它的东门紧临着环城路，收支利便。他的远房表姐也正幸亏四周一家轧钢厂上班儿。

他的表姐叫陈丽华，四十多岁，曾经和丈夫一起谋划过水果，后因丈夫有外遇和她仳离，就心灰意冷专心上班了。

他发去的第一个车皮黄元帅、第二个车皮雪花梨，都是他表姐帮他卖的。第一个车皮卖了七天，第二个车皮卖了三天。虽没预想的那么好，但每个车皮除去给表姐一千元，还能赚到四、五千。

他的第三个车皮发到后，表姐突然伤风发烧起不了床了。

水果批发生意是一小我私家做不了的，其时挨他们卖货的一伙当地人主动提出来愿意资助，条件是从下站到卖完收两千元钱。他们为首的叫小六弟，三十明年，个子不高，一付公鸡嗓，留一抹小黄胡。刘承彦以为他们通常还算热情，跟表姐似乎也很熟，没多想就同意了。

和他们相助有一个利益，就是按市场行情定好价，通常少来或不来，只等卖完收钱都可以。

可没承想和他们相助第一个晚上就丢了四件货。

这个批发市场还在建设的低级阶段，好些库房没有门儿，客户们一到晚上不是自己看货就得顾人看。以往看货都是表姐找的自己人，这两天这人正好没有空儿。

这个晚上是小六弟找人看的货。

为以防万一，第二天晚上，刘承彦租了条被子就自己去看货了。

这晚的天气有点儿冷，他在地上铺了几个水果厢，睡到半夜就冷得睡不着了。他爬起来在铺位上坐了会儿，想了想几天来的事，就披上衣服去上茅厕。

四下里静悄悄的，天空中挂着一弯冷月。地上随处是香蕉皮、废纸和嚼烂的甘蔗。他在市场西南角解完手往回走时，突然望见他的库房门前站着一小我私家：

“不会是有人来偷果吧？”他的心里一沉，急遽闪到路旁的一根电杆后面：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暮年人，身材不高，留着平头，穿着很利落。他在他的库房门前站了会儿刚要走时，突然弯下腰，抱住胸，一付很痛苦的样子，“哎呀”了一声，就逐步倒下了……

刘承彦吃了一惊，急遽赶已往，借着朦胧的灯光，他望见他脸上已没了血色，额头上渗出汗珠，还“哎呀”“哎呀”地轻声呻唤着。“你怎么了？你哪不舒服？”刘承彦抱住他高声问。

“我……我……”这人用求救的眼光看了他一眼就嗫嚅着再也说不清楚话了。

刘承彦的第一个反映是——他得了心肌梗死。

他迅速摸了摸他的几个口袋儿——没有救急药。

“怎么办？”刘承彦一下子着了急：抢救这种病人一是必须实时，二还得处置惩罚恰当，而且不能背，不能抱，病人还得仰卧。

他岑寂地想了想就半托着这小我私家平放到自己的铺位上，然后给他扯过被子盖上，就朝市场西门跑去。

他以为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忙去找辆出租车，因晚上基础找不到公用电话，就更别说打什么120了。

他跑到市场的西门刚要喊门，不知为什么门开着，他放慢脚步，见门口没有出租车——一刻也没有停留——就又顺着路往南头跑去。

他一气就跑上了市场南方的凌云路。

已经是后半夜了，凌云路上不光看不到出租车，而且连小我私家影都没有。他失望地停下来，大口地喘着气。就在他犹豫不决，不知所措的时候，老远望见一辆出租车驶过来。他冲到路中央，张开两臂，强行把出租车拦住，然后硬塞给了司机几百块钱，并带上出租车开进了水果市场，与司机一起把病人轻轻平放到后座上，然后很快送到了市场往南、往东的一家市医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