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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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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忘川饮下了足坛烈性的菊花酿,酒入愁肠愁更愁,只是酒气蒙蔽了心智,便不觉得辛苦。他的神智浑浊,醉成了一滩烂泥倒在车厢内,玉立长身的潇洒身姿缩成一团绞痛的躯体。大内副总管亲自随车把他送回神策大将军府,千叮咛万嘱咐,让扈从好生服侍大将军,副将莫连和大将军府总管何福周两人一左一右架着纪忘川走进高门大院。

坊街的角落里,琳琅孤零零地看着,看他喝得昏天醉地地被人搀扶进去,送他回来的人一手托着拂尘,一身黄门打扮,一眼就看出来自内廷的高管,脸上笑吟吟,口口声声让何福周向纪老夫人报喜。

这一厢副将莫连送大将军回震松堂,那一厢何福周已经去静安堂给纪青岚传话。

纪青岚诵好晚课,蔓罗伺候妥帖之后,已经卧床休息。这阵子老夫人总是心绞痛,生怕年岁老迈,却看不到纪家后续香火愧对祖宗,崇圣帝指婚一事,来得正是一剂良药。夜过子时,何福周不敢惊动老夫人的休息,便把消息跟蔓罗说了个大概,总之一句话,指婚圣旨不日就到,老夫人擎等着抱孙子。

莫连把不省人事的纪忘川扶上床,厨房正好端上醒酒汤。莫连轻轻按抚着纪忘川的胸口,把醒酒汤慢慢灌入他口中。直到确信大将军只是醉酒,并无其他不妥,才合上房门离去。

月色透过一格格的雕花窗,纪忘川豁然坐了起来,懊恼地垂首,手指掐着太阳穴。他不想面对任何人,只能装醉蒙混过关。

崇圣帝有意撮合他与芙仪公主,灌他饮酒,颁下口谕。菊花酿芳香却浓烈,入口刚烈的酒划入肚中,简直要把他灼烧成灰。

酒宴散后,他趔趄地穿过御花园,朦朦胧胧中,他似乎听到有人喊了声“老爷”,他难以相信,又感到十分的惊喜,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回首看灯火阑珊处,琳琅正在花间月下赧然微笑。

琳琅招手唤他,脚步不由自主被她吸引,这一定是一场醉生梦死的美梦,以至于梦的存在感那么真实,但是现实世界里,琳琅已经将他恨出了血。

他靠近她,想亲吻她的耳垂,她欲拒还迎地推搡了句。“大将军,芙仪害怕。”

他被吓了个激灵,五雷轰顶之感,“臣冒犯公主,罪无可恕。”

芙仪揽着他的手臂,想以柔弱之力扶着他杂乱的步伐,却被纪忘川无情地推开,然后匆忙离去,尴尬,懊恼,他觉得自己对不起琳琅。

太思念一个人,才把其他人都当成了她的影子,他永远忘不了琳琅那软糯糯喊他“老爷”的腔调,她时时处处以他为先,为他烹调佳肴,还要替他挡刀,哪里还能找出对他这么好的女子。偏偏他是她的仇人,有份害她家破人亡,他无法原谅自己,这像是在心底烙空出一大块窟窿,以后往心里塞什么都会从窟窿里掉出去。

曲江池畔,冷月照人。

双脚荡涤在寒凉的池水里,萧条寂寥的背影,仰面望着残缺的月轮。自以为扬起脸,眼泪就不会那么轻易流下来。

琳琅想一个人静静,锦素不做打扰,退开了数十米的距离,站在池畔的杏树下,她对琳琅心存愧疚,琳琅再是聪明,都没有怀疑过是她搅乱了她与纪忘川的缘分。她看着琳琅痴痴地等在神策大将军府外,等着见他一面,问一问他们是不是真的就这样算了。

等到日暮西沉,等到月上中天,他都没有回府,直到内宫装扮的人把醉醺醺的纪忘川送回大将军府,还笑容满面地向大将军府上的人报喜套近乎。她固执地认为王世敬讹了谎话,为了断绝她对纪忘川的思慕,才会编造出指婚的消息。直到亲耳听到黄门传递着崇圣帝指婚的旨意,她才心痛得醒悟过来,其实,缘分早就散了,她执着地抓紧在手心里,却在不知不觉中早已从指缝间溜走。

迷蒙的月晕一圈圈漾开在池面上,琳琅拿手巾掖了掖眼睛,清明月色已经与昨日不同,何况人越加人面全非。

锦素上前劝说道:“大小姐,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不然被人抓到偷跑出来,恐怕又是一顿责罚。”

琳琅浅淡地应了声,良久之后,说道:“如今我算是知道,何谓无所畏惧。抓到又如何,罚跪也好,杖刑也罢,若能把我活活打死,都算是功德一件。”

锦素惊惶地看着琳琅无欲无求的脸,心痛到了极处,才会欲哭无泪。“你可别吓唬我,我就你一个亲人,什么死不死的,不就是个男人么,大小姐美若天仙,想疼你的男人长安城一抓一大把呢。”

琳琅问道:“你可都听到了?”

锦素为难地不想应声,但是面对琳琅心碎的目光,忍不住颔首。“听到了,那大黄门给大将军府上的总管报喜了,说什么将来一家人,大将军对芙仪公主有救命之恩,芙仪公主一早属意大将军,指婚的圣旨不日便到。”

“这么说来,我没听错,他真的要迎娶公主了。”琳琅空洞地点头,心里惘然空蒙,七夕之夜,落水相救之景历历在目。“便是在这曲江池畔结下的缘吧。”

锦素怕琳琅故地重游,思心情切,连忙小跑上前环抱住琳琅的腰身。“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琳琅安抚地看了锦素一眼,锦素却倏然避开了她的眼神。“我的命是千方百计保住的,哪怕心痛致死,也绝不会干自戕的傻事。”

“快回去吧,没得夜风着了凉,这池水凉着呢。”锦素心里五味杂陈,琳琅把她当姐姐,她也是真心拿琳琅当妹妹,若非任务在身,她绝非真心想拆散琳琅与纪忘川。既然已经走了第一步,琳琅与纪忘川只能彻底断绝,若是被琳琅知道她瞒下了琳琅的书信,后果不堪设想。

“锦素。”琳琅惆怅,“你会不会离开我?”

锦素痛快回道:“瞧你瞎说,我不能离开你。”

琳琅迟疑地看她,故作轻松嘲弄自己道:“可能陆夫人说得对,我真是个扫把星,累人累己,没准爹娘都是被我克死的。只要离开了我,都能过的好,瞧他都飞黄腾达了,可不是会选路么。你要是有好人家,也别跟着我了。”

锦素又是责骂,又是疼惜。“净胡说,年纪轻轻的,怎么不想点好呢?”锦素拉起坐在池畔的琳琅,低头看她光脚站在岸上,弯下腰拿手巾替她擦脚。“我的大小姐呐,可别再折腾自己了,自己的身子自己不疼爱,还有谁会在意呢。”

琳琅鼻子酸涩,小时候,爹娘溺爱她,总是拿她的脚丫子啃着玩,说她一双肥厚的小脚就跟糯糯的水磨年糕似的好吃。“锦素,你也疼爱我,我心里知道。”

锦素心里发怯,琳琅真心的感激,反而让她愧不敢当。“我……一心一意伺候你,盼着你好就行。”

“行了行了,我自己来。”擦干了双脚,琳琅不好意思让锦素替她穿鞋袜,就转过身子取过鞋袜穿上。“锦素,这几日秋风起了,太湖蟹应该肥了,明儿去厨房要几只威武跋扈的大闸蟹来,我想吃了它们。”

锦素看琳琅又是一脸小孩心性,三两句会哭上脸,说起吃食照旧笑逐颜开。“成!抓四只跟你一样凶的。”

“不好,我不够凶。”琳琅嘟囔着,“要像你那样好身手的。”

幸亏锦素轻功了得,琳琅又身姿轻盈,翻墙越院,难不倒锦素这副身手。好在没有被人戳穿,琳琅让锦素赶紧去休息,在陆府上当女婢,卯时初刻必须起身,她好歹是个大小姐,哪怕睡到日上三竿至多就被数落个没教养。何况最近跟成国公王府连上了半拉子亲事,陆府上都把她当神供着,哪里敢数落她,眼下琳琅在陆府上哪怕走成大闸蟹也无关紧要。

一整宿,琳琅仰面而卧,睁眼看着床顶上的浮雕由漆黑一片到朦胧可见,她不敢闭上眼,双眸合拢之际,脑海里总是不停地轮转着往事,走马灯一样回转,不肯给她一丝透气的空隙。她不敢想起纪忘川,曾经抵死缠绵耳鬓厮磨的过去,都会变成他和别人的未来。

睡不着索性就醒着,活着一日就是一日,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琳琅只想随心过几天日子。听说王世敬府上女眷多,她入了王府,每日都是鸡飞狗跳的日子,但心是空的,不在乎就不会痛,什么日子都能过。

锦素当琳琅嘴馋想吃大闸蟹,大上午就去厨房抓了一串蟹将,琳琅穿上围裙卷起袖管,煞有其事地生上了火,拿牛尾刷清洗了一遍大闸蟹,上笼蒸大闸蟹。

“大小姐,你要是想吃大闸蟹,让厨房做好了给你端来,要是怕麻烦,我给你剥肉舀膏喂你都行,何必自己动手,万一被那无肠君子夹了手指头可怎么办?”

“这不是没夹着么。再说了,咱吃它,还不许它反抗了,就算被夹了,也不是它的错,是咱们无理在先。”琳琅撩起袖口擦了擦薄汗,指使锦素说道:“快去拿些面粉来。”

锦素看不懂琳琅的意图,乖乖地跑了趟厨房,要了面粉,油盐酱醋都拿全了。琳琅擀起面粉有模有样,白花花的面粉敷在她滑润的脸蛋上,又可爱又可掬。待大闸蟹蒸熟后,琳琅拿工具仔仔细细地挖蟹肉,舀蟹膏。

锦素笑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想做灌汤蟹黄包,你打小就爱吃这个。吃归吃,怎么连做起来都这么顺手。”

琳琅面色一沉,低下头继续揉面团。“我做得不好,所以,想做的好些。”

琳琅蒸好了两笼蟹黄汤包,配上了酱油醋,小心翼翼地装进食盒里。

看琳琅忙前忙后拾掇了大半晨光,香气扑鼻的汤包出笼,她发了一会儿呆,全往食盒里塞。雕着寿喜纹的三层食盒装得满满当当,琳琅嘱咐锦素道:“把这食盒拿去天雅居,请羽哥尝尝我的手艺。他对我这么好,我没办法报答他,给他做点小食,尽点心意。”

锦素吃了惊,没想到琳琅亲力亲为做了一上午的蟹黄灌汤包竟然是为了陆白羽,不由心里有些氤氲开的吃味。“是,这就去。”

琳琅手肘搡了搡锦素,笑道:“好一阵子没见到大少爷了,难道你不想他么?”

锦素扭过头佯作不跟琳琅计较,面上禁不住流露喜悦。“大小姐,你怎么又没个正经了。”

琳琅一本正经道:“若然你不想跑这个腿,那就别去了。”

锦素连忙凑笑脸上去。“去,大小姐吩咐,岂有不从之理。”

“那赶紧去吧,凉了就腥气了。”

锦素点点头,盖上了食盒,转身出门往天雅居送吃食去。

剩下了一些蟹黄汤包,琳琅毫无胃口,就在小火炉子上隔水温着。琳琅兀自叹息,即便她能做出最好吃的蟹黄汤包,恐怕他也不屑于品一品了。

一个人,一间房,举目四望尽是凄凉,抬步跨出门,在清静的小院里走走散散。

在院落参天的银杏树下,埋下了一片黄叶,自以为就能埋葬思念。然后,眺望云蒸霞蔚的天空,莞尔一笑,眼泪落在了嘴角。

驻清阁的秋日,凄凄冷冷,除了栽种绿树,遍地不见一株花,哪怕是从青石板中钻出搭头搭脑的小野花,都会被琳琅连根拔起。锦素不明白,只当琳琅在陆府上伺候了十年的花草,如今是厌倦了百花。唯有她心里隐隐藏着期待,没有满园的花香和空气中飘浮的花粉,才不会引起枯草热。

“琳琅。”

琳琅想得入神,被人轻轻唤了声,才惊觉地转过身,陆从白站在树影斑斓中,笑盈盈地看她。

琳琅抚了下鬓角的发簪,确认自己待客时候不至于一番狼狈。陆从白是个极有分寸的人,他从不会无故出现。“从白哥哥,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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